時裝業是講究時代的，而且講得殘酷。每一個混跡其中的人，都會有屬于自己的若明若暗、或長或短的時代。
時裝業講究時代，而且講得殘酷。Balenciaga 借 Nicolas Ghesquire 得以復活，現在又到了 Alexander Wang 手里，不知會把這個老牌神話續往何處。
時裝品牌來來去去，“today you're in,tomorrowyou're out”（今天你還在，明天你就出局）的情形觸目驚心。
我的前老板當娜在內衣行業 40 多年，實際等于結結實實做了這么多年的中檔市場。如果換做高檔品牌，恐怕不能做這么久。高檔品牌比中檔品牌的經營風險更大，似乎更不易維持。20 世紀六七十年代曾紅極一時的美國老牌 Jeffery Beene，幾任第一夫人及當年紅星費·唐納薇（Faye Dunaway）和格蘭·克羅斯（Glen Close）都曾是其主顧。可到了現在，除了五大道上還有一家小得可憐的門面，這個品牌已基本成了市場的棄兒。當娜所在公司經營的幾個奢侈品牌睡衣，從 Vera Wang 到 Le Mystere，壽命就更短，最長不過三年，最短甚至一季。它們的設計師們早已不知去向，主管奢侈品牌的設計總監也走了，公司設計部門工作時間最長的人，實際只是當娜和另外一位一直做一個叫 Aria 的中檔品牌的設計師瑞秋：當娜在這家公司的工齡已二十有七，瑞秋也有十七年，雖然她的頭發早已掉光，每天要戴假發上班，但她畢竟把這樣一個名聲并不響亮卻一直銷路穩定的品牌維持了十七年。
像任何一個在時尚業里有點年頭的老板一樣，當娜積累的敵人也早就數不勝數。每一個離開她的人，無論是主動離開，還是被她強迫離開，都難免不對她心存怨懟，背地里，她的名字不知被多少人用“bitch”替換過，也不知有多少人等著看她有朝一日頭破血流的笑話。二十七年來，她手上那些品牌的確來了又去，上了又下，可她的變化卻不過是換了幾次辦公室，有時換大點，有時換小點，卻始終沒有一敗涂地。時裝業里，年頭代表的東西很多，除了堅忍不拔的決心和屢敗屢戰的斗志，當然還意味著尚未枯竭的才華。不過，每次我與當年一起工作的設計師朋友談起這個話題，總會有人立刻站出來提醒我說：“可是，Emily，無論如何，她的時代已經過去了。”
對，時裝業是講究時代的，而且講得殘酷。每一個混跡其中的人，即使只是一個小助理，都會有一個屬于自己的若明若暗、或長或短的時代。克里斯托伯·巴倫夏加(Cristobel Balenciaga) 在 1968 年關閉他的巴黎時裝屋后，品牌就進入了沉睡期，直到 1990 年代初落入尼古拉·蓋斯奇埃爾（NicolasGhesquire）手里，才得以復活，可那已經是尼古拉時代，論風格與當初的 Balenciaga 已沒有多少關系。現在，巴黎世家又到了亞歷山大·王手里，王的時代不知會把這個老牌神話續往何處。
當娜當然也有她自己特別為之驕傲的時代。她回憶起來最眉飛色舞的，是她剛從學校畢業，一入行就坐到了 Nashville Sears 地區總監的位置，短短幾年后，因為工資已遠遠高出行業標準而不得不另謀他職。而我們看到的她的輝煌，是八年前，現在這家公司以她的名字創立了一個睡衣品牌，我還有幸參與了三四季的設計。那時候，誰都揣測這是公司與她之間的某種交易，既然是交易，她在公司里的深淺便不言而喻。不過那個品牌也很短命，只留下了幾季精美的宣傳畫冊。我聽到不止一個被她解雇、甚至還在為她做事的人暗地里幸災樂禍，似乎品牌終止是她的某種意義上的失敗。可是，似乎也沒有。
聊天時，我跟她提起這個話題，問起她的品牌怎么就不做了。她的解釋是，實在沒有那么多時間和精力，因為她最重要的工作還是總管公司其他十幾個品牌。
這答案也不錯，如果失去其他十幾個品牌，她失去的可能遠多于失去她自己的一個品牌，現實地說，她在 Soho 區的公寓是否保得住都會成問題。可是，她的回答還是沒有解釋我的問題，她做了那么多年大眾品牌，有的一做十幾年，為什么不能把自己的品牌做出同樣的成績？個中原因顯然不像她說的那么輕描淡寫。
“有人說你的時代已經過去了，你覺得呢？”我問她。她想了想，回答說，“時代對于我不重要，位置可能更重要。每一個熱愛并投身時裝業的人都會有一個屬于自己的位置，有的人的位置只關乎她自己，而我不是，中檔市場永遠是關乎其他人的。我也可以做一個大 bitch，走到哪兒都翹起鼻子，可我還是更喜歡事必躬親。”
她相信時尚是一場集體狂歡，沒人參與，或者沒有很高的興致參與都不是時尚的本意。因此，她討厭每隔半個小時就要吃東西的設計師；討厭自尊心過于強大的明星設計師；也痛恨拿不出任何辦法調動車工工作積極性，總是把樣品車間搞得死氣沉沉的總監。也因為她這種種苛求，背地里才會被很多人痛恨。
“我的位置就是喚起每個人的參與感，每一個在這個行業里的人都應該感受到他的位置，并且為之驕傲。”“這是你能在這個行業生存四十多年的原因么？”我問。
她點點頭：“大概是吧。”
于曉丹
文字工作者兼內衣設計師。作品有譯著《洛麗塔》，小說《1980 的情人》，隨筆集《內秀》。擁有獨立品牌“emily yu"。
